保錚院士:以人為本關鍵是建設優秀的教師隊伍
他有傳奇的人生經歷,青年時代跟隨畢德顯院士從大連來到學校;“文革”結束之后,在封閉風氣仍很濃厚的西電,他是學校第一個擔任系主任的知識分子;知天命之年,他曾主動從副校長崗位退下來,潛心學術;兩年之后,他復出擔任校長,通過拓寬學科面,倡導教學與科研并重,把學校帶入快速發展之路——他就是中國科學院院士保錚教授。
從1984年到1992年的八年間,保錚教授擔任西北電訊工程學院院長、西安電子科技大學校長,這一階段,正值中國高等教育沐浴改革開放的春風,步入快速提升和發展之路的黃金時期。2009年5月22日,在新科技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,年過八旬的保錚院士,接受了《西電科大報》的專題采訪,深情向我們回顧了他在擔任校長期間學校發展過程中的點點滴滴。
保錚院士:“以人為本”在高校關鍵是建設一支優秀的教師隊伍
■ 采訪/撰稿 強建周 秦 明 吳秀霞
中國科學院 保錚院士
“朱仕樸說不對,他說不是讓我去當系副主任,是叫我去當系主任。我說主任不是人家鄧超嗎?他說,我們決定鄧超當副主任,你去當主任!就這樣,我從教研室副主任變成了系主任。”
西電科大報:從1984年到1992年,您出任學校院長、校長(1988年學校由西北電訊工程學院改名為西安電子科技大學),請給我們講講您的這段人生經歷。
保錚:關于這個話題,我想講的稍微更早一點。我的情況大概是這樣的,在文化大革命之前,我的行政職務是教研室副主任;文革期間,被打成“反動學術權威”,關進牛棚;改革開放之后,恢復了正常的教學秩序,我還是當教研室的副主任。
西電原來是一所部隊院校,那時知識分子能夠當得最大的“官”,就是教研室副主任了,院、系一級的領導,都是老干部,文革之前都是這樣。到了文革以后,改革開放,學校也已從部隊轉到地方上,情況開始有所改變。
1979年秋,我當時還是教研室的副主任,時任學院黨委書記的朱仕樸同志找我談話,叫我到系里去工作。我說自己沒經驗,一直推辭不去。后來他說,黨委都研究過了,你還是要去。我這個人,組織的決定還是服從的,后來也就同意了,打算去協助系主任鄧超同志的工作。
朱書記說不對,他說不是讓我去當系里的副主任,是叫我去當系主任。我說主任不是人家鄧超同志嗎?他說,我們決定鄧超當副主任,你去當主任!就這樣,我從教研室副主任變成了系主任,鄧超同志則由系主任變成副主任。系領導還有黨總支書記蔣炳煌同志,我主要抓教學和科研,其它工作都是他們兩位承擔。我沒有經驗,但我們配合得很好。
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,當時學校對落實知識分子政策還是很認真的。那個時候,在西電知識分子當系主任的,我算是第一個,后來又陸續增加了一些。
西電科大報:聽說您在后來正式出任院長之前,還當過兩年的副院長,中間又退了下來,有這回事情嗎?
保錚:有的。1980年10月,我在外地開了幾個會后,來到南京14所參加一個關于遠望號雷達的鑒定會,去了以后,人家把我的職務填成了副院長。我說我不是副院長,我是系主任呀。實際上,電子部當時已經對外公開了這個任命,可我還不知道。
這一年秋,落實黨的知識分子政策,學校的領導班子作了調整,共有三位知識分子走上了副院長崗位,胡征、王一平還有我。讓我當副院長,沒有征求過我的意見,就這樣宣布了,我也就服從組織決定當上了副院長。
到1982年,當時強調領導班子“革命化、年輕化、專業化”,學校的領導班子又作了調整,一批老干部從校領導崗位退了下來。那時候我也提出來不再當學校領導。當然,我不是因為年齡原因,我才五十多一點。那時我想,文化大革命耽誤了太多時間,學術上已經落后太遠,所以我想集中時間在業務上補補課,今后能真正做點工作。我的老師畢德顯支持我的這一想法。后來孫俊人老師也同意了,他當時是電子部的副部長,分管教育。
當年,上級領導來宣布新的領導班子的時候,同意了我的請求,同時說要在大會上講一講這個情況。因為好像一個年輕領導干部應該是犯錯誤了才下來。我說最好不講,不過上級領導在大會上還是講了。
我退下來,部里領導還是支持我的。其實那個時侯這樣的事情并不鮮見,報紙上整天都在宣傳干部要能上能下。
西電科大報:從領導崗位退下來一心致力于學術,那您又是怎么重新當上了院長?有什么樣的時代大背景?
保錚:實際上,1982年我從副院長崗位退下來的時候,組織上曾經和我講過這個話,你現在要下來可以,估計以后還可能讓你上去。我說以后的話以后再說。
1984年,部里要在校內挑選一個院長,傳說的條件是:最好五十多歲,還要是博士生導師。這不就是說我么?學校當時就兩個博士生導師,胡征教授和我,胡征教授年齡超了。組織上要我當院長的時候,一開始我是不敢承擔的。我當時想,西軍電這個學校,過去有光榮傳統,影響也很大,按照我的能力來當院長,有點不太適合。后來,歐陽文副部長找我談話,說這是組織經過認真討論決定的,鼓勵我要勇于承擔。既然領導這么決定了,那我也只好服從。
那時候還有這樣一個情況,前院長杜義龍同志一再提出來不當院長,在我面前就說過好幾次。他總覺得別的學校的領導都是知識分子,自己是老干部,雖是高工班畢業的,總覺得自己和當時社會的大環境不適應。
前面提到了,這個時期中央對干部提出了“三化”,除了革命化,就是年輕化、專業化,提的比較高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我也就勉為其難,來當這個院長。不過我知道自己的缺陷,我這個人比較主觀,性子也急;不過呢,我也比較敢干。你要叫我干,除非我不干,否則我還是敢干的。
西電科大報:上任之初,擺在您面前的困難是什么?
保錚:上任后我也意識到了,像我這種情況,干起來也確實有一定的難處。改革開放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、落實知識分子政策是中央決定的。但要在具體單位貫徹執行還有不少問題,首先要統一各級領導的認識。那時候處長、系主任基本上還是老干部,不像現在,都專業化了。當然,我的意思不是說老干部不好,他們都是很不錯的。我的意思是說,他們更習慣部隊的管理方式,對開放型的辦學不習慣。這些老干部,在過去都是我的老上級。我在部隊是大尉、副營級,他們都是校官,級別都比我高。面對老上級,開展工作有難處。
另外,我們學校的傳統是知識分子不當官,現在叫我到領導崗位上去,確實我有難處。
西電科大報:學校當時的情況怎么樣,有什么優勢和劣勢?
保錚:西軍電確實還是有點名氣的,作為一所部隊院校,它有優點也有缺點。
優點是,學校是在部隊里、在戰爭環境中成長起來的,雖然轉業有幾年了,但那些革命的優良傳統還在。比如說為人民服務的意識,較強的紀律性和艱苦樸素精神等等。這些傳統,現在在我們西電還起作用。
同時,部隊院校也有明顯的缺點,那就是封閉。那個時代,我們國家一直是封閉的。國家封閉,高等院校也封閉,部隊的院校就更封閉。這種封閉表現在:部隊強調垂直領導,學校跟外界很少聯系,和地方幾乎是隔絕的,即便跟電子部和同在西安市的高校也是沒有來往,只接受通信兵部領導。由于業務需要,與有關部隊和國防電子廠、所有些來往。
西電科大報:您剛才提到西軍電還是有點名氣的,這個名氣來自哪里?
保錚:西軍電的名氣,在文革前主要是在部隊系統,西軍電長期以來為部隊培養了大量干部。另外和一些國防電子廠、所也有一些聯系。我們學校搞通信、雷達在全國是最早的。作為我們黨親手締造的第一所工程技術學校,國家對學校是很重視的。早在張家口的時候,毛主席、朱總司令就親自為學校題過詞,多位元帥都曾親臨學校視察和指導工作。1960年,學校被定為全國20所重點大學之一。
校領導班子里的老干部都很好,他們擁護改革開放和落實知識分子政策,勤于工作,勇于負責,很大程度上彌補了我工作上的不足。我們就是這樣,團結一致,一點一點地打開了局面,把尊重知識、尊重人才,按照教育規律辦學的理念,逐漸在學校樹立起來了。
西電科大報:我們知道,您和您的老師畢德顯都是從大連工學院(現為大連理工大學)調過來的,請給我們回憶一下這段歷史。
保錚:這件事大約是1951年決定,1952年初正式調過來的。當時我還是學生,具體情況也是聽來的,可能不完全準確。
當時是抗美援朝時期,現代化戰爭需要雷達,部隊要培養雷達方面的技術人才,急需開辦雷達專業。當時部隊里沒有合適的人選,不知怎么就提到了畢德顯。說畢德顯在美國八年并在RCA無線電公司工作過,搞過微波,懂雷達。
部隊當然不能直接去找畢德顯。他們就給周總理匯報,說部隊里需要懂雷達的人。周總理就問,在我們國家哪里有這樣的人?他們就提到了畢德顯。周總理問了問畢德顯的情況,說那好,就把畢德顯調到部隊里來。周總理又補充說,光調畢德顯一個人還不能起作用吧?是不是把他這個單位整個調過來?就這樣,就把大連大學工學院的電訊系,連教師、學生和儀器設備,都搬到了張家口軍委工校(我校前身)。
西電科大報:畢德顯的加入,對當時的學校產生了什么樣的改變?
保錚:大連工學院電訊系的整體并入,對于原軍委工校產生的變化很大。
因為軍委工校建立之初,雖然從全國搜羅了一批專業人才,但專業人才還是比較少,因為那時許多知識分子對共產黨還缺乏認識。這些人中,有一批1949年剛剛畢業的大學生,比如像蔡希堯同志等;另外,也請了一批老的教師,比如像金有巽教授等。他們中的很多人水平不錯,但多數人畢竟是剛畢業,或剛參加工作不久,也沒有形成團隊。
畢德顯從大連帶過來的就不一樣了,是一個比較完整且水平較高的教學班子。在這批教師中間,從美國留學回來的就有4位,畢德顯、吳鴻適、胡征和周光耀,其他還有相當多的教授、副教授和講師。這些人到了張家口以后,學校教師隊伍的面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,專業人才得到充實。
西電科大報:除了畢德顯率師生加盟外,當時還有其他的力量補充到學校來么?
保錚:這個時期,也就是1951、1952年的時候,學校不斷從外面吸收了很多人。比如像吳萬春、樊昌信同志等,就是從北京大學畢業分配來的;葉尚輝、謝希仁、汪茂光同志等,是從清華大學畢業分配來的,他們都是高材生。
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時候,學校已經搬到了西安,發展得也很不錯。不過和陳賡大將抓的哈軍工相比,實力明顯較弱。這時候,中央組織部認為還是應該加強西軍電教師隊伍,就從地方院校調了一批講師以上、業務能力比較強的人,充實到學校的教師隊伍中,大約有60多位。如像肖國鎮、陳開周同志等,就是這樣的情況。
可見,黨和國家對我們學校的發展還是很重視的。所以在文革之前,由于中央重視,學校還是有比較好的基礎。
西電科大報:當時全國有20所重點院校,其中就有西軍電,您如何看待?
保錚:確實是這樣。前面已提到,在1960年全國20所重點高校中,部隊院校有3所,西軍電就是其中之一。現在我們經常說這個事情,其實這并不代表當時學校的水平。計劃經濟時代嘛,這個稱號是由上面指定的,主要是看單位對國家的重要性,不是靠學校的水平。
當然,學校也是有一定實力的。一方面中央領導比較重視學校,不斷通過行政指令調人,學校的師資隊伍還是不錯的;另一方面,上級撥款也很多,經費比較充足。
西電科大報:在計劃經濟時代辦學,部隊院校在調人這些事情上很方便,在教育教學方面還存在哪些不足之處?
保錚:當時基本是按照管理部隊方式來管理學校。校領導級別很高,都是少將、中將,帶兵打仗肯定在行,不過在高等教育方面確實不是很內行。怎么按照教育規律辦事,還比較欠缺,所以也做了不少蠢事。比如1958年的教學改革,就批判過牛頓、麥克斯威爾,搞得很亂。當時還提出“拔白旗”,畢德顯、蔡希堯同志等一批教學上起骨干作用的專家都靠邊站了。
那個時侯提的口號,現在就很難想象。比如當時提出來,如“滿堂紅”,要求全班學生都得五分(當時實行的是五分制)。又如要求哪里有學生哪里就必須有教員,教員要圍繞學生轉,不叫一個階級兄弟掉隊。管理上也是很死的,教研室主任每天晚上都要去辦公室,檢查教師是否在備課,連到圖書館都要去請假。
部隊的紀律性強是好事,不過用它來管理教學是不行的。學術要求自由,因人而異,不能夠被統得那么死。后來,我當上院長后就提出:管理上要從嚴,但教學上要搞活。因此,那些諸如晚上必須去辦公室、晚上必須按時熄燈的政策,我都把它廢掉了。
西電科大報:您是怎樣一步步改變上面提到的情況呢?
保錚:上面已經提到,學校當時的管理很死、很封閉。那怎么改變這個狀況,同時又保持優良的傳統呢?那時候學校黨委書記是丁開政同志,副書記是井連庚同志,還有副院長蔣炳煌同志,他們三位都是老干部,我依靠他們比較多,他們對我的支持也很大,鼓勵我放手工作。當時我們認為學校既然“下海”了(指從部隊轉業到地方),就要學會在海里游泳,要按地方大學的方式來做。把管理過死的做法都廢除,提出“管理從嚴,教學搞活”。當時雖然將不少知識分子提到各級領導崗位上來,但老干部還是主要的,如何處理好其間的關系是很關鍵的。舉幾件小事說說。
一是工資。以前學校一律按照行政級別拿工資的時候,我沒有老干部拿得多,更沒有院領導拿得多。改革開放后,教師按高教級別,我的工資排到好多老干部前面去了,一下子工資比他們高了好幾級。不過他們都非常通情達理,不計較。
二是住房。那時候學校開始蓋新宿舍。為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,分新房子的時候,我提出先給教授分,老干部稍微晚一點。這個政策蔣炳煌給系、處領導講的時候,下面拍案而起的都有,說你們要不要老干部?蔣炳煌也厲害,你拍桌子,他也拍桌子,還質問對方,作為老干部,難道這點照顧知識分子的政策都不懂嗎?
住房的問題之所以這樣決定,主要有兩個方面的考慮。一則老干部的住房條件本來就好些,一般住的是三間套,而教授、副教授原來的條件就差一些,給他們分房子無非是為他們在生活上創造好一點的條件;二則不是不給老干部分房子,只是晚一些罷了,無非是個先后的問題,樓還是要繼續建的。
面對工作中有不同看法時,校領導班子里的老干部都很好。到了后來,開會宣布某些敏感的知識分子政策時,他們經常叫我不要說,他們來說,這其實是在保護我。我們就是這樣,團結一致,一點一點地打開了局面,慢慢地把尊重知識、尊重人才,按照教學規律辦學的理念,逐漸在學校樹立起來了。
在西軍電時期,學校主要工作是培養學生、抓教學。我上任以后,提出要抓科研,甚至提出教學與科研并重;我們做的工作——把專業面拓展,把科研工作抓起來——到后來都有了較好的成效。
我在當校長期間,給自己立了個規矩,我說我不能離開教學,每年必須上一門課,這一直堅持到我離任之后。
西電科大報:為了快速提升學校水平,當上校長之后,您當時都采取了哪些措施?
保錚:如何把學校搞上去,確實很難,好在學校的基礎還比較好。我們采取了如下措施:
一是跟上形勢招收研究生。改革開放以后,高校開始招收研究生,博士、碩士點的建立要由全國學位委員會評審通過。八十年代初期,學校只有兩個博士導師,胡征教授和我。博士點只有通信與電子系統學科這一個。一直到1986年,葉尚輝教授拿到機械學科的博士點,同時又增加了電路、信號與系統的博士點。這樣學校的博士點才增加到了三個。我們把博士點建設放在重要地位,通過它來提高學科水平。此后,我校博士點數有了較快的增加,一些學科的水平也得到了相應提高。
二是把學科面適當展寬。當時我們意識到,我校的電子學科領域,在國內高校里有一定優勢,不過學校的學科面太窄了。我們就想把學科面適當展寬。當然要像綜合性大學那樣展得很寬,是難以做到。怎么展寬?要選擇與電子關系密切的學科,如機械學的電子機械。要培養高水平的博士生,必須給他們打好基礎。數學、物理都要加強,特別是數學更要加強。所以我們的數學系成立比較早。后來,物理學科也成立了系,并都較早地建立了博士點。
三是抓教學的同時抓科研。在西軍電時期,學校主要工作是培養學生、抓教學。我上任以后,提出要抓科研,號召教師不能光搞教學,教學以外還要搞科研,甚至提出教學科研并重。當時還沒有認識到提高科研水平本來就是高水平大學的任務之一。只是認為教師只有通過科研才能不斷提高學術水平,以及提高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能力。教師這兩個能力不高,怎能教出高水平的學生?
西電科大報:推行這些舉措的過程中,遇到阻力了嗎?
保錚:不久以后,就有人開始批判我們,說我們校領導有“三重三輕”:重科研輕教學,重理論輕實際,重專業輕基礎。這個帽子扣得是夠大的,而且是一些骨干提出的。
我就公開反對這種提法。這個帽子扣不到我腦袋上。我一直從事專業基礎課的教學,而且工作量很大,也得到學生們的好評。至于實踐,我參加工作前三年有一半的時間在實驗室工作,后來多次到研究所和工廠參加產品研制,解決了不少實際問題,得到那些單位的好評。我敢說我對教學和實際都是重視的。當然,如果說學校在某些課程上有不夠重視實際,這是可能的,應當改正。如果以此而概括西電的全貌,就有問題了。
實際上,他們的批評不符合學校全面的情況。如果說西軍電這個學校重理論、重科研,那么有影響的科研成果有多少?理論水平表現在哪里?實際情況有點反過來,我們的教師還比較重視實踐,許多教師到有關廠、所能夠解決一些實際問題,不過理論方面應該說是相當欠缺的。除了個別學科外,在一些學術刊物上很少見到我校教師發表的文章。我校教師編寫的教科書是比較多的,但專著很少。由于在理論成果方面的欠缺,影響了博士導師評審的通過。重視理論方面的研究,多出理論方面的成果,正是當時西電亟待解決的問題。
我們認為科研與教學、理論與實際、專業與基礎都要重視。根據當時學校的狀況,特別提出重視科研和重視理論基礎是非常必要的。我們做的工作——把專業面拓寬,把科研工作抓起來——到后來都有了較好的成效。應該說,后來3個國家重點實驗室的建立,為學校科研工作的長足進步起到了較大作用。
西電科大報:1985年正值全國高校教學改革之際,學校招收了一批免試的本科生,您對此怎么看?
保錚:我不主張免試。我總覺得當時高考的做法確實有問題,不過沒有更好的辦法代替。我認為所謂的推薦上大學,在當時社會風氣的條件下,第一年、第二年招生估計問題不大,可能還能按條件辦事招得比較好;再繼續這么搞下去,人家花樣就多了。所以。我不主張搞推薦免試入學。不過上面叫我們搞,那我們還得搞,只是強調要注重質量,抵制不正之風。
西電科大報:不得已而為之,或者有些措施明顯與當時的政策有出入,這樣的例子有嗎?
保錚:有的,比如捐資助學。八十年代的時候,畢業生的工作去向還是由組織分配,我們的畢業生比較受歡迎,不少用人單位爭著要,有的單位甚至提出來要給我們一些資助。在是否接受這種資助的問題上,有人有不同的意見了,說我們是在賣學生,他們還提出國家教委有文件,不準搞有償分配。
我說這怎么叫有償分配呢?我說這是兩回事。他資助我辦學,也是產學合作,我們在分配方面稍微有些傾斜,這也是應該的。因此我說,資助我們辦學的錢,我敢接受,就把這錢收了。收了以后,我叫財務處單獨設立賬目,說這是人家資助辦學的,只能作辦學用,不能用來發獎金。
總之,有好多事情,即便與上級要求有些不符合的,只要合理,我還是敢做的。紅頭文件太嚴格,有些事情管得太寬,根據實際情況適當改一改,我還是敢負這個責的。
類似的例子,還有就是關于工資調整的事情。有一次,人事處告訴我,上級下文件,要調整工資,其中有一條規定是,某年畢業的就可以調,晚一年的就不行。這個政策下來以后,學校里許多教師有意見。
那時候,大學基本上分為四年制和五年制兩類。一般大學是四年制,重點大學都是五年制。按照這個政策嚴格執行的結果是:同一年的高中畢業生,重點大學畢業的不能調,一般大學畢業的反而可以調。
我找人事處、財務處,問他們這樣合理不?他們說這不合理又有什么辦法?當時學校還有點錢,我說就用我們自己的錢發!他們說這個跟文件不符合,我說我來負責。后來也就這么調了。過了一年,上面又來了新的文件,和我們的作法一樣。
這是我們國家計劃經濟的產物,有些具體的事情,上面管得太死了。面對這些問題,我們自己不做點主也確實不行。只要本著怎樣把工作搞上去,我們還是要敢于自己做點主!
當然,這只是一些具體的小問題,是“個案”。在一些涉及全局的大問題上,只能根據上級的規定辦,不可能自行其事。
西電科大報:做這種事情,需要勇氣和魄力,更需要領導有一身正氣。當時社會環境怎么樣?學校自身的情況怎么樣?
保錚:我做校長期間,一心想把學校風氣搞正,不過有些問題上,限于環境和形勢也有真沒辦法的時候。
那時候社會上流行送禮,逢年過節得去火車站、民航、甚至是部里送禮,否則平時買票就難,辦事就難。下面辦事的同志就把這個情況反映到我這里,問我怎么辦?我考慮到,不讓他們送的話,今后事情會不好辦。我說有兩個原則:一是不能夠太過分,我們不要搞得比人家特殊;二是學校內部一定不能夠送,不許給校領導送,任何單位都不許相互送。
再比如在住房問題、水電費收取、暖氣費補貼等生活細節上,我都建議即便是校領導,也要照樣收,不搞補貼。我始終認為,在生活方面,學校領導千萬不要搞特殊,這些地方我們學校做得還比較好。
西電科大報:八十年代全國高校改革力度很大,涌現出了一批快速發展的學校。當時,我們除了在科研、教學上下功夫之外,還采取了哪些措施?
保錚:還有就是在教師隊伍建設方面,我們也做了一些工作。比如按照國家要求,派遣訪問學者出國等等;此外,我們選了一些苗子,就是從教師里面挑選一批人,進行特殊培養。我記得那個時候,曾經在講師當中挑選了8個年輕人,比如有梁昌洪、葛德彪等,進行重點培養。
關于教學,我再補充一點。西軍電對教學工作一直是很重視的。我在當校長期間,給自己立了個規矩,我說我不能離開教學,每年必須上一門課,這一直堅持到我離任之后。
一個教師怎么能夠講得比較深一些、比較透一些、比較活一些呢?楊振寧主張要有洞察力,所謂洞察力,就是你要能夠從復雜的表面現象看到事物的本質!教師要想做到深、透、活,就要通過科研,對問題深入鉆研,從而提高洞察力。
西電科大報:您擔任校長的八年間,感覺學校發展最大的困難是什么?
保錚:暫不講建設師資隊伍、提高學術水平等大問題。學校在維持正常運轉中的問題就不少。比如說我們在經費方面就非常困難。后來我也檢討,我有點保守了,不敢去銀行貸款。例如南區的地,我就沒敢買。我往部里跑得相當多,大多是為經費問題。拿大禮堂的修建來說,上面突然下文件,說大禮堂不能蓋了,可當時我們地基都已經挖了。我就去北京告訴部里,我們不是搞“政績工程”的樓、堂、館、所,學校確實需要這個禮堂,因為學校連開會的場所也沒有,總算把它給跑了下來。
還有,我們爭取到的幾個國家級重點實驗室也不容易。ISDN是國家重點實驗室,樊昌信教授花了很大力氣,是先成立的,靠的是世界銀行貸款。后來,國防科工委認為這些國家重點實驗室作用還是比較大,應該在國防科技方面也建立一些國防科技重點實驗室。
為此,國防科工委和國家計委商量,計委也同意了,不過按照老辦法,通過世界銀行貸款是做不到的,因此,只好自籌經費。就這樣,國防科工委通過逐步搞試點的方式,在航天、航空、艦船、兵器、電子等五個領域,各搞一個試點。電子方面的就定到我們這里了,這就是雷達信號處理國防科技重點實驗室。
因為沒有世界銀行貸款,國防科工委只能夠給我們儀器設備的費用,其它費用則需要主管單位負責。當時,國防科工委給了我們700萬儀器設備費,讓電子部也配套700萬解決場地問題。國防科工委支持力度很大,不但給足了700萬儀器設備費,其中300百多萬還是按美金給的 (當時外匯采取雙軌制,“外匯額度”是值錢的),不過電子部的經費很久沒有完全到位。
因此,我們的實驗室建設的人員和設備齊備以后,請國防科工委來驗收,他們不同意驗收,說要等我們的工作場地齊備后再驗收。就這樣,為了老科技樓的建設,我們只得不斷跑到北京去,跑了很多趟,非常難。最后,總算因為有這個重點實驗室在,終于把老科技樓建起來了。
我們學校在電子部的那幾年,確實很困難,經費很緊張;后來到了教育部,改善了好多。
學校隸屬電子部,在科研工作的開展方面卻是有很大優勢的,當時學校的科研項目許多來自電子部。因為一些主要的電子科研院所和企業也都屬于電子部,學校與它們的關系比較密切。當時,學校與國防科工委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的聯系也很密切,這些都對學校的科研工作的開展起到大的促進作用。
西電科大報:當時主要的困難就是經費方面的困難嗎?與同時期其它高校相比,西電的長處在哪里?缺陷在哪里?體現在哪些方面?
保錚:作為維持學校日常工作正常運轉。經費方面的困難大一點。如果談到學校的發展,問題就多了。如我們學校的學科面比較窄,我們的老專家也比較少。
以改革開放之初為例。你知道那時候學校的教授、副教授有多少嗎?教授就1位,就是胡征;副教授有15位,還是把我和樊昌信算進去的。我和樊昌信是1977年特批的副教授。我們的專家數量實在是太少,和其他高校不好比。
但是我們有很多年輕的好同志,水平還是不錯的。不過,因為學校過去在理論方面不是很重視,缺少論文。而評職稱時人家要全面看,理論方面必須要有論文,我們的一些教師就是吃了這個虧。譬如,那時博士生導師是全國統一評審,我校在北京評審通過的博士生導師就很少。
西電科大報:是不是那個時候,學校教師做研究、發表論文的風氣不是很濃厚?
保錚:相當淡薄。那時發表論文多一點的團隊,只有肖國鎮他們的團隊。“一肖二王”,他們搞密碼學和信息論,還是搞得不錯的,在外面也是有點名氣的。
我自己發表論文比較早,這跟我的老師畢德顯有關系。畢德顯老師很早就叫我們寫論文,我在1956年的時候,就跟他寫過論文。上世紀六十年代《電子學報》試刊時,畢老師就叫我去投稿。因此,當了系主任之后,我就鼓勵教師要搞科研,要將成果整理成文章發表。
西電科大報:您鼓勵教師寫文章,當時是怎樣認識這個問題的?
保錚:我重視文章是由于文章的重要性。我們搞科研,不查找大量文章和資料、了解國內外動態,行嗎?論文的作用是大家所認同的,將自己研究的成果寫成論文發表是一種貢獻。我主張高校搞科研既要出實際成果,也要出理論成果,理論成果主要表現在發表論文上。為此,我認為學校必須重視科研。
當時我還沒有認識到從事科學研究本來就是研究型大學的任務之一,只是認為,作為一名教師,提高理論水平是很重要的。
我當教師多年,還是比較受學生的歡迎。實際上,我當教師的條件并不好。教師應該口才好,可我說話還有點結巴,我口才不好,板書也寫得不好,這些是我明顯的缺陷。不過學生比較歡迎我,說我講得比較深、比較透、比較活。
一個教師怎么能夠講得比較深一些、比較透一些、比較活一些呢?楊振寧主張要有洞察力。所謂洞察力是什么呢?事物的表面現象通常是比較復雜的,你要能夠從復雜的表面現象看到它的本質,那就叫洞察力。教師要想做到深、透、活,洞察力是必要的,而且要教會學生如何提高洞察力。
另外,有人說一個教師要給人家一杯水,自己得有一桶水。這一桶水是什么呢?我認為有兩個方面:一是實踐。因為我搞的是電子線路,光看書本是不行的,要能夠解決實際問題。我在實驗室工作了3年,實驗和教學時間對半。我的老師畢德顯培養我的動手能力,我自己也體會到這確實很重要。二是理論不能夠只停留在現有的課本上。因為學生是初學,課本的理論不能太深,實際上相關方面的理論要深得多。教師如果也只停留在教科書的水平上,顯然是不夠的。
后來,我就提出來了,作為電子線路課的老師,得有四門基礎。一個是線性網絡,一個是非線性振蕩,再一個是隨機過程,最后是半導體電路(當時主要講電子管電路,半導體電路只是作簡單介紹)。只有這樣子,才有可能把理論教學搞好。我自己是這么想的,也是這么抓的。
“以人為本”在高校的關鍵是建設一支優秀的教師隊伍。學校必須通過一套有效的辦法,把優秀的人才吸引進來。年輕人,只要方向引導正確,他們自己勤于學習,勇于創新,上去還是很快的。
西電科大報:您剛才提到學校的學科面窄,面窄有沒有優勢?
保錚:學科面窄,是我們的缺點,不過盲目擴展是不行的。我認為,我們學校主要應辦出特色來。在電子信息方面,西電有一定的優勢,要致力于優上加優,辦出特色來。
以學位與研究生教育學會主辦的學科排名榜來說,我們的幾個優勢學科排得還是比較靠前的,有的還位于前兩名。
在國內的高校里,軍事電子領域我校的優勢還是比較明顯的,我們和有關研究所的聯系很密切,研究所對我校比較信任。
西電科大報:類似的評審在1984年的時候好像也有一次,當時是分片評審的,對嗎?
保錚:有這么回事,我還參加了。不過那次是碩士點的通信與電子系統二級學科的評審,不涉及博士點,因為當時全國的博士點還不多。
1984年的這次碩士點的通信與電子信息學科評審,全國共分為三個片:南方片、北方片和其他片。我是南方片評審組的組長。南方片包括東南大學、上海交通大學、南京郵電學院、華東工學院、解放軍通信工程學院、南京航空航天大學、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等高校;北方片主要是北京和東北的高校;剩下的都是其他片,西電就在其他片中。
這次評審的結果是:北方片第一名是清華大學,南方片第一名是東南大學,其他片第一名是西電。
西電科大報:改革開放之初,西電生源質量很好,在西安地區的本科錄取分數線常名列前茅,在全國也不差是嗎?
保錚:是有這樣的情況。不過后來,東部發展越來越快,東西部差距越來越明顯,這樣的情況就少了。
1984年,我剛剛招收博士生的時候,從中國科大、清華、上海交大都有來考我的學生。我們小小的電子所,光從中國科大考來的就有4、5個,現在反而沒有了。為什么呢?我分析原因是:改革開放之初,全國高等教育水平都差不多,東西部差距也不是那么明顯,生源流動性較大;西電在電子學科方面還有點名氣。改革開放多年之后,東西部差距的發展,影響了我國西部高校的發展,好生源不愿意再到經濟相對落后的西部來了。
西電科大報:東西部發展差距還給學校帶來了什么問題?
保錚: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,我們人才流失的很厲害,直到1998年才逐步恢復,可以吸引外面的人才回來,許多優秀的博士畢業生也愿意留校工作了。我認為,現在是我校狠抓教師隊伍建設非常有利的時期。
西電科大報:您怎么看待當前學校師資隊伍建設,以及國家整個的教育氛圍?我校青年教師比例越來越大,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?
保錚:我給學校領導建議說,高校“以人為本”關鍵是建設一支優秀的教師隊伍。學校必須通過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,把優秀的人才吸引進來;當前更要把自己培養的優秀博士生留下來,還要使他們成長好。
當前,國家在經濟方面和外國比較,雖然量是上去了,但我們的質和發達國家是不好比的,在高教、科技方面就差得更遠。
我認為對青年教師要多鼓勵,更要嚴格要求。要他們覺得自己還是很不夠的,要努力上進。客觀上還要有一定的壓力,而我們現在的問題是壓力不大。我給年輕教師講,你們評教授我從來未提反對意見,因為學校只能根據全國的大氣候辦事,大氣候是什么樣子,學校只好照樣來做。如果學校來自立標準,非碰的頭破血流不行。
我有的學生畢業才幾年,已評為博士生導師,還不到30歲。在美國有這個可能嗎?這是不可能的。不過我給他說,你就是人家助理教授的水平,應該看到自己的不足,繼續努力向上,這才是最重要的。
一般說法是,25歲到45歲是人生當中精力最旺盛、創造能力最強的黃金時期。年輕人這時還是不成熟的,要抓緊這段時間努力提高自己,敢于創新,爭取做出好的成績。我覺得目前我們學校存在的問題是,不少年輕人上進心不強,教授當上了,已經滿足了。當然有上進心的人還是有的,只是普遍來講情況不太好。這與當前的機制很有關系,缺乏競爭機制,壓力不大。
西電科大報:從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學校能夠快速發展,當時的基本經驗是什么?
保錚:首先還是依靠了黨的政策。改革、開放、尊重知識、尊重人才,提高了教師的積極性,學校取得快速發展,我認為這和把教學和科研定為工作中心是分不開的。改革開放初期,教師、學生都是從文革時期過來的,改革開放是一次新的解放,破除了許多壓制知識分子的條條框框,教師和學生的積極性很高,學校普遍發展很快。現在情況不同了,青年人為70后、80后,沒有上述的經歷,實際上要建設現代化的發達國家,任務還很艱巨,要與時俱進做好工作。
西電科大報:您對學校目前發展還有什么建議?
保錚:人才建設方面還是要好好抓。當然學校領導也有領導的難處,比如淘汰制,就很難推行。不過我覺得教師隊伍建設首先要把住進口關,新教師的進人要嚴。
回想上世紀五十年代,學校基礎非常薄弱,不過新進的教師都是從幾所有名高校畢業生中挑選來的,都是那一屆的優秀者。比如,前面說的吳萬春、樊昌信,是北大來的;葉尚輝、謝希仁、汪茂光,是清華大學來的。我們自己學校留下的,也都是班上學習最好的。正因為那個時侯學校堅持這樣做了一段時間,才積蓄了一批人才。他們在后面很長時間里都發揮了很好的作用。
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,我們是留不住人的,沒辦法,待遇太低。通常說:事業留人、感情留人、待遇留人。沒有一定的待遇,一個月400塊錢,能把人留住嗎?不過現在不一樣了,現在很多博士生都想留在學校工作。在這樣的情況下,我們就要好好把住進人關。把人才隊伍建設好,現在正是時機。
西電科大報:您剛才提到很多有名教師都來自于別的學校,您是說外來的人優于自己培養的?
保錚:廣開門路,能夠博采眾家之長,那是好事情,不過也不能說本校的不行。我前面提到的那些名教授,他們確實都是從外面來的,不過本校畢業留校的同樣也有很多出色的,早期的有吳大正、張以杰、戴樹蓀、王育民、王新梅、劉增基等,還可以舉出很多。近年來,教育部評選“教學名師”,我校在前三屆里各有一名教授當選,他們都是本校畢業的。所以,不是說自己學校畢業的就一定搞不好,我看還不是這樣。相反,考慮到當前的形勢,外招優秀畢業生很難,選留本校的優秀博士畢業生可能是建設優秀教師隊伍的重要方面。
西電科大報:非常感謝保院士能夠接受我們的采訪,能不能談談您對學校宣傳工作的看法?
保錚:那我就順便提一點意見。我覺得宣傳部要把學校的報紙、電視、網站辦得學術氣味更濃一些。比如我們獲得的國家科技獎勵、幾十個新世紀創新人才,都應該好好宣傳一下。現在我們宣傳的氣氛中,學術味較為淡薄。我看中南大學寄給我的報紙,他們刊登的學術動態的報道很多。他們得了什么獎,有了什么成就,都是彩色的,印的很漂亮。
比如說“全國百優論文”,即便是提名獎,也不簡單。一年全國有好幾萬博士畢業,要幾百個里面才挑一個。提名獎也是百里挑一的。我們都應該好好報道一下。我總覺得,應該營造一個濃郁的學術氛圍,使大家都向上走,現在好像都是在關著門搞。因此我覺得,學術方面的許多好事情把它登出來,能夠對全校教師起到激勵作用。